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漢字與東亞文明


2022年4月6日

轉載自《李宇:汉字与东亚文明》

前言

汉字产生于中国,是用来记录和表达汉语的自源文字。汉字在东亚地区的传播与发展,从古至今一直被周边国家和地区或借用或以此为基础仿造,衍生出具有地域特色,适应本民族语言的特色文字,如“假名”、“谚文”、“喃字”等。汉字以各类汉字文献为载体,以汉字词的形态存在,东亚地区各国学习中国文化的过程本质是学习汉字,认识汉字词的过程,进而改造汉字。所以,东亚文明的形成可以看作是汉字在东亚地区传播、应用和发展的过程。

一、汉字与日本

汉字始传日本,早见于王莽时代所铸“貨泉”及《后汉书》所记“漢委奴國王”之金印。日本真正接触或使用汉字,主要通过来自百济的“渡来人”及王仁等。从日本汉字史料看,早期金石文是留存于日本的古代汉字的真实记录。汉籍东渡日本之后,日本开始系统学习汉字。

漢委奴國王

汉字东传,早期使用面貌总体来说比较忠实地继承了中国的字形。金石文字已出现诸多俗字,例如:万、与、、国、来、、僧、海、等。汉字在日本虽然以传承为主,也体现了传承过程中变异的一面。如早期日本佛教文献“释”写作“尺”,后以“尺”代“”,并且类推创造了诸如(鐸)、(擇)等字。今天,日本仍在使用汉字,根据不同的选择标准主要有“常用汉字”、“人名用汉字”、“JIS编码汉字”等。2010年日本政府改定《常用汉字表》制成《改定常用汉字表》(2136字),这是目前日本普遍适用的一个汉字表。

汉字的影响逐渐遍及日本社会生活的各个层面,最终创造了适应本民族语言体系的平假名、片假名,国字,乃至形成独特的和汉表记体系,将汉字与日语和谐融合在一起。

“平假名”是由汉字的草书简化得来的,例如:あ-安,い-以,う-宇,え-衣,お-於;“片假名”则取材于汉字楷书的偏旁,例如:ア-阿,イ-伊,ウ-宇,エ-江,オ-於。日本“国字”大部分模仿汉字构成方式,如:会意字“”由“下”、“風”组成,表示由山上刮下来的风,即山风;形声字“(こう)”、“(しゃく)”、“(せん)”、“(びょう)”、“(たつ)”、“(すい)”、“(うん)”;合音字“”,读音くめ,取“久”“米”二字之音;“(たこ)”,由“風”和“巾”合成,表示风筝等。

汉字与日语融合,一方面是将汉字及汉语当作外来词语吸收到日语中,日语中许多汉字词就是从词形到词音、词义整体源自汉语,如:“努力(どりょく)”、“安全(あんぜん)”、“微笑(びしょう)”,“駱駝(らくだ)”、“夜叉(やしゃ)”等。另一方面借用汉字表达日语独有的概念或非汉语外来词,如:“鳥渡”两字用来表记“ちょっと”这一副词,是借用汉字音;“鴨”(助词),用“鴨”表记助词“かも”,“鴨”字原本的汉字音“コウ”以及原来的意义“鸭子”舍弃不用;人差指(ひとさしゆび),一个汉字对应一个日语语素等。

宛字,又称之为“当字”。这是日语中一种常见的汉字使用现象,即汉语中的“假借字”。汉字传到日本后,日本人利用汉字来记录日语,由于两国语言系统与历史文化的不同,自然产生了“宛字”。宛字从其构成要素来看,可分为词形、词义、词音。词形即所借用的汉字符号,词义即词形所记录的日语语素,词音指宛字的读音。例如:“素敵(すてき)”,“素敵”这两个汉字为其词形、“すてき”为其读音,对应词义为读音所对应的语素。这里的汉字仅为记音符号。

总而言之,汉字进入日本后,经过长期的传播,变异为具有日本语言特征的文字,成为表现日语的工具。

二、汉字与朝鲜半岛

汉字在朝鲜半岛使用历史悠久,且一直占据着官方通用文字的核心地位,上至国家文书,下至民间文集,都使用汉字。朝鲜半岛历史上保存下来的汉字资源体量之大,超乎想像,其中汉字形体丰富,包含大量的异体字形,既有传承于中国俗字,也有独具韩国地域特色的变异俗字。变异俗字,如:(入日为暮)、𭍺(入土为墓)、(入巾为幕)、(入夕为梦)等,非常具有典型性。朝鲜半岛人民自汉字传入之初便开始了对汉字的改造。朝鲜半岛以汉字作为媒介接受中国的先进文化,借用汉字标记本国语言,再把汉字融合到本国的语言文字系统中,发挥了汉字本身所具有的优点和魅力。

“誓记文体”指根据朝鲜语语序使用汉字记录语言的文体,如“天前誓”,即“誓(于)天前”。“誓记文体”是“吏读”出现之前流行的的一种汉字行文方式。“吏读”虽全用汉字,但是其中一部分汉字已经融入朝鲜语中,有的用来表示朝鲜语中的汉字词,有的用来表示朝鲜语中的助词和语尾。如:

凡奴子,良人妇女,犯奸为在乙良,犯奸罪良中,加一等

亦,表示主格;矣,表示接续助词;乙,表示宾格;良中,表示时间助词;为在乙良和齐,表示动词词尾。

口诀是为诵读汉文而采用的辅助性手段,其中儒家和佛家文献占很大的比例。口诀字,分为整字体和略字体。用汉字原来字形写成的是整字体,只取汉字某一个偏旁写成的是略字体。如:

此外,朝鲜半岛人民根据自身对于汉字的理解,模仿汉字构造法创制了一批具有地域特征的汉字,如:“”、“”、“”、“”、“”、“”、“”等。

1444年,《训民正音》问世,朝鲜半岛终于有了适应自身语言的文字。《训民正音》中的字母文字称为“谚文”。“谚文”与汉字联系紧密,《训民正音》的一个主要功能就是为汉字音的标记提供规范标准。“谚文”广泛推广之后,废除汉字成为朝鲜半岛的主流。当前朝鲜半岛关于汉字的存废和使用问题争论不休,尤其是韩国,呼吁恢复使用汉字和汉字标记的声音日益高涨。

训民正音

总而言之,汉字传播至朝鲜半岛被广泛使用,反映出独具特色的本土精神文化面貌。

三、汉字与越南

越南长期以汉字作为官方通用文字,汉字见证了中越文化的融合,也是越南深受中华文化浸染最有力的表现之一。通过历史文献推断,早期汉字零星传入,然后逐步扩大影响越南社会的各个方面。

目前越南境内发现的最早碑刻铭文是《晋故使持节冠军将军交州牧陶列侯碑》,碑阳刻有“建兴二年”(公元314年),碑阴刻有“元嘉二十七年”(公元450年),铭文皆为汉字,所用字形为三国、晋时碑刻常用字形。

青梅社钟铸造于唐贞元十四年(公元798年),日早古钟铸造于南汉乾和六年(公元948年),全用楷字。

青梅社钟

日早古钟

汉字在古代越南一直占据正统地位,并且产生大量汉字俗写字形,既有传承于中国文献的传承俗字,又产生大量带有越南地域特色的变异俗字。如越南碑铭文献中“德”字,既有:

等传承俗字,也有通过草书楷化形成的变异俗字:

日常生活中,汉字难以完整表达越南语,言文不一致的现象造成了诸多困难,为了弥补汉字记录越南语的不足,喃字应运而生。喃字是越南人根据汉字构造法创制而成,汉字与喃字社会分工明确,汉字主要应用于正式场合,喃字主要应用于俗文学。喃字主要分为借用和仿造两大类。

借用类喃字从字形上看与汉字相同。

祥—恬,“祥”越南语为“điềm”,读音与汉字“恬”相近。

貞—正,《广雅·释诂一》:“貞,正也。”二字意义相近。“正”字国语字注音为“ngáy”。

恭—敬。《說文·心部》:“恭,肃也。从心共声。”《说文·茍部》:“敬,肃也。从攴、茍。”“恭”、“敬”二字同训,意义相近。

露—,“露”越南语读“móc”,与汉字“沐”读音相近,喃字改声符“路”换作“沐”,形成“从雨沐声”的形声字。

多—𡗉,从多堯声。

豫—𢝙,《尔雅·释诂》:“豫,安也。乐也。”“豫”有“内心安定,快乐”之意,遂喃字从心。“豫”越南语读作“vui”,汉字“盃”音“bēi”,二字音近。喃字“𢝙”,从心,盃聲。

中—𡧲,从中,𡨹声,省作“宁”。

矢—𠸜,从名,𥏋声,省作“先”。

喃字从汉字发展而来,二者不可分割。喃字结构本身存在诸多不足,造成难读、难写、难认、难记,因此难以成为通用的文字体系,最终退出历史舞台,成为历史。

16世纪初,西方传教士进入越南地区传教布道,西方资本主义涌入越南。这一时期喃字继续发展,国语字雏形初现,汉字生存空间受到威胁,作为官方正式文字的地位受到动摇。越南沦为法国殖民地后,汉字作为越南官方通用文字地位式微,但是越南社会使用汉字并未中断。1919年,越南举行了最后一次会试,科举制度废除,基本全面根除了汉字在越南社会的作用。汉字失去了政治和教育两大重要领域的影响力,逐渐脱离越南社会。

总而言之,汉字在越南的兴衰沉浮,就是中越两国关系史的缩影,深刻反映出“同志加兄弟”这份特殊情谊。

结语

汉字是东亚语言文化交流融合的重要鉴证。汉字随风潜入,润物无声,已经融入到东亚社会的各个方面,滋养了东亚地区的文明发展。汉字是东亚文化圈形成的基石,在东亚“汉字文化圈”这座高楼里,中国、日本、朝鲜半岛、越南等地区贮存着各具特色的汉字资源,呈现丰富多彩的文化景象。汉字与东亚文明之间的关系展现出“各美其美,美人之美,美美与共,天下大同”同源共生的美好画卷。

*基金项目:本文为2017年度国家社科基金重大项目“越南汉字资源整理及相关专题研究”(17ZDA308)阶段性成果之一。